春季是广州最好的时节, 姹紫嫣红百花竟放。院子里的木棉树年复一年的盛放,花朵凋谢后叶子生得苍翠近墨。长势越发繁茂的蔷薇藤占满了一整面篱笆墙, 风拂过后红的粉的花瓣像最好的绸缎一样温软宜人。
穿了藕粉琵琶衿上裳,系了枣红暗花云锦裙的傅百善趴在乌木大几案上歪着头笑道:“爹爹, 把我叫来做什么,看你给小五小六写信啊, 也不早点说, 我前天才托到京里齐云斋送货的伙计把我的信给捎走了!”
傅满仓悠悠闲闲地吹干纸上最后一点墨汁, “你写你的,我写我的,这有什么干系。我只是嘱咐他们两个要听吴太医的话, 空闲了不要把书本落下,我还指望咱们家里出两个进士呢!虽说那些个四书五经的确读来令人讨厌和头痛,但是总比他们两个一天到晚磨皮擦痒上房揭瓦不招人厌吧!”
傅百善哈哈大笑, “我倒是没有说这些,只是叫他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怕用银子,咱爹供得起他们两个!只要别把人吴太医家祸害个底朝天就行, 最后我在信里夹带了二百两日昇昌的银票!”
正准备拿浆糊封口的傅满仓手里一顿, 呵呵笑道:“这俩小子鬼得很,给多少用多少就没有个够。你娘临走时在吴太医那里存放了五百两,我担心他俩人生地不熟, 又给了二百两, 加上前天你又寄了二百两, 京里一家五口人一年也只用个百八十两,你说我还担心个什么劲?”边说边摇头,在信封里取出厚厚一叠小额银票收进抽屉。
傅百善悄悄吐了吐舌头,拿眼一看,呵呵,少说又有二百两,心道这俩小子知道自家姐姐出言才被爹爹克扣了银子,大概会急得直跳脚。傅家虽然不娇惯孩子,可是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的,这也造成几个小的对于金钱的态度很散漫。
傅满仓慢慢收拾好桌面,端正身形敛了笑意道:“好闺女,你今年已经满十四了,我知道你性子稳当行事妥帖,所以特地叫你过来是想交待几件事。第一、 我接到吏部加急文书,让我六月十五过后到青州左卫任六品参赞一职。第二、十日前我已经跟巡检司衙门报备了,准备亲自出海一趟。第三、我走之后家里一切事宜全部交由你,六月十五一至无论我回来与否,你就带全家人北上,与小五小六汇合后就在青州老家落地生根吧!”
傅百善立时惊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居于内院的自己却没有得到丝毫的讯息。抬头看着父亲一脸不予分说的坚定神情,只得婉转劝道:“爹,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你出海做什么,认真算起来你有两三年没上过船了吧?身子骨还吃得消吗?”
傅满仓双手扶了案几面色慎重长长一叹,“这十来年我蜗居一隅,只求一家人团聚就是最大的幸事。可是这回我回到青州,空闲时和陈溪走遍了东南沿海,那些倭寇造的冤孽比比皆是,村村都有残垣,户户都有遗孤。朝廷拨下千万白银却被人中饱私囊,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所以我想凭己之力做些什么,哪怕是让海边百姓得几年几个月的安生日子,也算是值当了!”
傅百善双目一眯立即反应过来,“爹爹,你是想去倭国!”
傅满仓对于女儿的机敏感到欣慰,“是,实话与你说了吧,我认识一个大商人,这个人经年游走在倭国皇亲贵族之间,生意做得很大。听说他的老婆出身高贵,与那边的皇室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血缘关系。所以这人与倭国的天皇,就是他们那边的皇帝也有来往,简单地说就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
显然在小女儿面前披露这些秘事有些不好意思,可傅满仓从青州回来心里就揣了一团火,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施舍金银无异于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所以就立志釜底抽薪,先斩断倭寇的来源。但是前提条件势必要安排好家中之事,得到家人的首肯。
“那位大商人说倭国那位天皇本心来讲也不愿意让无良匪类横行,坏掉大部分老实本分普通民众的名声,也想与我们友好相处。就是基于这点,我想亲自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好法子牵个线搭个桥,两边联手将那些肆虐海上骚扰陆地的寇匪扫荡一二,最起码让我东南边民有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傅百善心里暗觉不妥,不由皱了眉头道:“爹爹是否想得过于简单了,那次我与七符哥在羊角泮击杀那群偷摸上岸的倭寇时,就已经发现他们纪律严明冲击得当,要不是我们出其不意还不见得能将人全部拿下,这还只是小股的前锋部队。古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爹爹相信他人的同时可也要谨防有人心怀叵测。”
傅满仓却是早已打定主意执拗要去,“你爹我年轻时为了青州老家的生计,早早就从了商。到广州这十来年里,先后有了你们姐弟三个,我原先想着这般安稳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吃穿不愁儿女绕膝。可看到那些遭受倭寇蹂~躏的百姓,我就想做点什么。也许不能成功阻止这些人的野心,可是我就想去试试。”
“娘那里你怎么交代?我怕她是不会同意你去的!” 傅百善见拦不住他,只得祭出最后的法宝。
傅满仓却是得意一笑,“本来是决计不肯的,可是你不知道你娘年轻的时候也是心系于民的热血性子,也做过几件响当当的大事。当年得了她父亲宋大将军战死边关的消息,单枪匹马就敢到宁远杀敌。我一提这件事,你娘就没招了,凭什么她可以为国出力,我堂堂七尺男儿反倒龟缩于人后呢?再说我到了倭国也只能算个来使,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