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算算, 骆苏大约有二十多年没见过纪少诚了。
上辈子, 这辈子。
他垂着眉,将目光虚虚的放在纪少诚的下颚以下, 不与他对视,但却又觉得姿态放得太低, 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骆苏调整呼吸,整理好忐忑不安的心情,抬起头来, 大大方方看着纪少诚,如同他在舞台上,镜头前无可挑剔的微笑, “纪先生, 您好, 我叫骆苏, 很高兴见到您。”
纪少诚看着骆苏伸过来的手, 毫无意外的握了上去。一片冰凉。
“听说你现在和云深合作, 怎么样?小朋友还适应剧组的生活吗?”
骆苏深吸了口气, 极力压制住声线的颤抖, 他微笑道:“还好, 纪哥和薛导对我都挺照顾的。”
“我听说前段时间还有粉丝潜进你房间?”纪少诚望向了纪云深,“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眼底似乎是不满与责怪。
纪云深低眉道:“是我的疏忽。”
薛杳也说:“这事确实是疏忽了, 从没发生过这事, 骆苏那次实在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
薛杳看了骆苏一眼, “这我不太清楚。”
骆苏接过薛杳的眼神, 笑道:“纪先生,这是小事而已,都过去了。”
纪少诚深深看了他一眼,“即使过去了,往后还是得小心为上,意外在你们眼里是意外,但发生在你们身上,就不是意外了。”
骆苏低眉顺眼,“谢谢纪先生关心,以后我会小心的。”
纪少诚看他嘴角牛奶泡沫,递给他一方纸巾,“嘴角擦擦吧。”
骆苏没接,下意识的用手背去擦嘴角,纪少诚似乎预料到了一般,一把抓住骆苏的手,将纸巾塞他手里。
“谢、谢谢。”骆苏喃喃道。
“你今年多大了?”
“他今年二十一,”纪云见慵懒的调子传了过来,“我说爸,你怎么像人口普查似得问个没完?”
“二十一……”纪少诚对纪云见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低声笑了笑,“我那个儿子,今年也二十一了。”
骆苏抓着纸巾的手逐渐僵硬,十指白皙修长的一双手捏得骨节发白,拳心紧握。
骆绎一只手伸了过来,温暖的手心包裹他冰凉的手背,骆苏回头,骆绎清冷的眉眼正担忧地望着他。
骆苏抿嘴,极不自然的笑了两声。
骆苏至今今日尚且无法释怀,当年妈妈发生意外而去世,不到两个月,纪少诚就将张婕芙以及纪亦然带进了纪家。
那时的纪亦然只比自己小那么一岁而已。
也就是说,在他刚出生一年的时间里,纪亦然就出生了。
骆苏想到从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真是何其讽刺。
“是吗,我竟然和纪先生的公子同年,真是缘分,想必现在纪先生的公子应该还在读书吧。”
纪少诚微微垂眉,端着酒杯饮了一口。
“您的大公子年轻有为,小儿子必定也是人中龙凤,”骆苏笑着也端起酒杯,“我祝您合家欢乐,生活幸福美满。”
说完,骆苏仰头准备一饮而尽时,却被骆绎拦住了。
“苏苏他之前做过手术,身体不太好,而且对酒精过敏,这杯酒我替他喝。”
骆苏毫不在意笑道:“哥,没事,一杯酒而已。”
他是真的觉得没事,从前他酒桌上一杯接一杯喝的烂醉如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骆绎阻拦不及,抢过酒杯时,酒杯里的酒已经喝完,他低声训斥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喝酒!”
骆苏好强,被这酒呛得脸色通红,眼角眼泪都溢出来了。
纪少诚端着酒杯,良久没有动作。
纪云见在一侧脸色也不大好看。
骆苏那话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在在场其他人耳中,就只是个诚心诚意漂亮的祝福话,可在纪少诚纪云见等人的耳朵里,那是明晃晃含沙射影的怨恨,堵得几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体不好的话,还是少沾些酒。”
在场的人交头接耳,颇有微词。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骆苏深吸口气,抱歉的姿态和口吻离席。
只是在他离坐后不久,几道若有所思的眼神才渐渐收敛了目光。
洗手间里,骆苏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煞白的一张脸,额前几缕头发湿漉漉的搭着,两鬓有水滴滑落脸颊,他俯下身体,用手捧了冰凉的水在脸上,这才清醒了许多。
刚才是他失态了。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只有当人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明白,无论自己伪装得多么彻底,无论自欺欺人有多成功,无论自己看上去有多么心平气和,那积怨已深的过去,会一点一点淹没他的理智,让他在纪少诚面前乱了分寸。
骆苏抬起头,用手拂去脸颊上的凉水,靠在洗手台前喘息了一会。
适才纪少诚等人的脸色,骆苏猜测应该是猜到了什么,不过就算猜到又能怎么样,如今他已经二十一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三岁的小孩子可以任人拿捏,谁都不能再强迫他干任何事!
纪亦然的命是命,难道他骆苏的命就不是命?
骆苏抽过一侧的纸巾擦干了脸,整理好自己身上的着装,深吸口气,调整自己心情后正准备往外走,啪嗒一声,洗手间里的灯黑了。
骆苏站在原地,略有些心慌望向四周,一丝光亮也瞧不见。
他伸手进口袋掏手机,手机的灯光虽然明亮,可在骆苏眼里却仍然无事无补。
他摸着黑,挪着步子小心往外走。
倏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洗手间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一束亮光照进,恰好照在骆苏脸上。
骆苏下意识眯眼,以手背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