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喜忘不了秀米,遇到疯女人之前的一段时间,他经常跑到溪桥镇去看秀米。他看到秀米两颊的绯红,像极了天边的云霞。当夕阳沉落于云霞里的时候,他想象自己是那颗沉落的夕阳——因为这样,夕阳就可以亲吻到云霞了。但秀米从不拿正眼看他,他也不敢和秀米打招呼。每次碰到秀米,他都会盯着她不住地看,一双眼睛眯起来,挤出了光。秀米是知道得喜的,他看人的眼神让秀米感到害怕,一见他便自动躲得远远的。得喜觊觎秀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秀米像一颗石头落在他的少年时代,激起层层的波澜。秀米在荔枝林里叉着腰的样子让他记忆犹新。在北山生活了这么久,这里的女人给得喜的感觉就是一群聒噪的苍蝇,只知道整天围绕着家长里短“嗡嗡”地飞。
“北山的女人没一个好的。”得喜说。
“你姨也是北山的女人啊。”芹菜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你不懂,还是溪桥镇的女人好。”
如果你看到秀米年轻时候拍的照片,再对比现在的女孩子,你也许会和我一样觉得她算不得一个美女。黑白照里,秀米穿着一件的确良的长袖衬衣,姿态僵硬地站着。没有笑容,没有表情,眼睛因为注视镜头而显得空洞。她梳着两条大麻花辫,辫子垂于胸前,潮红脸蛋在黑白照片里看不出来。而现在,我所见到的秀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的两条长辫子已经不在,现在留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她的脸色看不出丝毫的红润,皮肤干燥而黝黑。双手粗糙长满老茧,脚底板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冬天的时候那些口子裂得更大,她必须用胶布贴着才能穿鞋走路。
而在那个色彩单调的年代里,秀米脸颊的酡红恰如其分地为她增添了色彩。无论她走到哪里,这样的色彩都让人过目不忘。没有人知道秀米的脸色为什么这样红润。
但得喜忘不了秀米。“你们见过陈秀米么?”得喜问同伴:“你们一定没有见过吧?”大家都对秀米感兴趣。他们问:“陈秀米是谁?”得喜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别人的兴趣,愈发得意洋洋起来,他提高语调说:“陈秀米呀,我喜欢她!”
芹菜一听这话,和同伴使了个眼色,结果大家心照不宣,一个个偷笑起来。“得喜,有种你就去找她啊!”有人怂恿道。他们都以为得喜会立马说“谁不敢?”,但得喜迟疑了许久,他不明白为什么见到女孩子会畏首畏尾。有段时间他对秀米着迷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浮现起秀米潮红的脸,梦境因此而变得扑朔迷离。山里每到夜晚气温就会降低许多。凉凉的风从竹窗吹过,吹在得喜身上,吹在他无穷无尽的梦里。
他想起这些,愣了一阵子,芹菜推了推他:“喂!你傻啦!”得喜眼里掠过一闪的光芒,但随即就黯淡下来。“你到底敢不敢啊?”大家异口同声地问他。得喜看了看大家,然后呼了一口气说:“谁说我不敢!”得喜的口气很豪迈。在同伴们的怂恿下,得喜就真的跑到溪桥镇去看秀米了。后来还在田坎上拦住了秀米,不幸的是他被秀米泼了一脸热汤。
在乡下,男孩子在路上和女孩子打野招呼,说说笑笑的,倒也没什么奇怪。但唯独得喜,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气,使得附近一带的孩子都退避三舍,他的霸道和乖戾,也是秀米始料未及的。秀米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和女伴来到北山脚下。那里的溪水清澈见底,秀米常到这里来洗衣服。衣服快洗完的时候,女伴碰了碰秀米,示意她看一看大路上来的人。秀米循声望去,得喜高大的身影让她吃了一惊。
冤家路窄。秀米没想到又碰上他了。得喜也看到了蹲在溪边洗衣服的秀米,他走了几步,停下来。秀米不想招惹他,便低下头,装作看不到,继续洗衣服。得喜就这样站在大路边上,他看着秀米的背影,溪水泠泠作响,阳光照在上面,衬着秀米的长辫子,显得尤为可爱。
秀米忐忑不安,只想着赶紧洗完衣服走人。突然,一块硕大的石头从背后“嗖”的一声飞了过来,石头落入溪水里,溅起晶莹的水花。秀米和女伴都被水淋到了,她们厌恶地站起身来,却看到得喜站在那里幸灾乐祸地笑着。
秀米一肚子火,她知道是得喜搞的鬼,正要走上前去,却被女伴拉住了。“秀米,别理他。”
逆着光,秀米只看到他的黑影。她身上全湿透了,水顺着裤管滴落下来。秀米说:“你别欺人太甚。”得喜听到了,索性径直走到了秀米面前。秀米说:“你又想掉水里了?”这句话让得喜想起了上次田坎上的事情,他看了一眼秀米身后的溪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还不知谁掉水里呢。”
秀米知道得喜不怀好意,又咽不下这口气。身旁的女伴拉了拉秀米的衣袖,示意她回去。但秀米好像铁了心要和得喜算账。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谁欺负你了?我可没有!”
得喜满不在乎的样子让秀米忍无可忍:“你干吗拿石头丢我们?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秀米说这么多话,他喜欢秀米生气的样子。秀米越生气,他越开心。
女伴似乎也被秀米感染了,她上前一步,说道:“就是你,还想抵赖!”
“好哇,你们两个人合伙欺负我,别忘了这是北山!”
“是北山又怎样?你还想吃了我们?”秀米的头发湿漉漉的,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忽然灵机一动,一个箭步冲回溪边,用脸盆舀了水就往得喜身上泼去。得喜来不及躲开,被淋个正着。女伴也加入其中,两个人不停地往得喜身上泼水,得喜狼狈极了,一怒之下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夺下秀米手里的脸盆,重重地推了她一把。秀米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头不偏不倚撞在了石块上。女伴见状,吓得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得喜惊呆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秀米躺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在他的眼皮底下,她的长辫子搁在地上。过路的人听闻喊救声,匆匆赶了过来。
陈祖川一家人赶到的时候,得喜正站在走廊上,他精神有点恍惚,看到陈祖川,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秀米的女伴神色紧张,她和陈祖川说了事情的经过,陈祖川脸色很难看,他走到得喜面前,二话不说就踢了他一脚,狠狠骂道:“你安的什么心!”得喜被踢疼了,皱着眉头,闷闷地靠在墙上,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得喜忽然变得懦弱不不堪,他小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得喜的话惹怒了陈祖川的家人,几个人围着得喜七嘴八舌地骂个不停。如果不是院长出来及时阻止了,说不定陈祖川会把得喜打个半死。
秀米头部受伤,缝了十几针。幸好没有引起脑震荡,沈桂芳和陈祖川都如释重负。
这一次事故的医疗费用全由得喜赔偿。来升带着金花红绸来赔礼道歉的时候,一个劲地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而得喜,则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看到秀米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她的两根长长的辫子因为手术的关系,已经被剪断了……
全国恢复高考后,好多在“文革”中被迫中断学业的孩子也终于有学上了。高考报名那天,溪桥镇热闹非凡,报名点都挤满了人。
陈祖川路过祠堂门口,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捏着笔,扯着嗓子喊:“都给我排好队,人人有份!别急!”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众人淹没了。陈祖川问旁边一个小伙子:“高考有什么好的?”小伙子很激动地回了一句:“大叔你别说笑了!高考就像以前的科举考试啊!考中这辈子就不愁啦。”陈祖川略微沉思了一阵,不知不觉就被人群挤了出来。陈祖川这辈子吃的就是不识字的苦。他回想着刚才小伙子的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准备回家去和妻子商量,让孩子也报名参加高考。
陈祖川兴冲冲地赶回家。跑到家门口,看见沈桂芳和一个老婆子站在门口聊着什么。看见丈夫回来,沈桂芳高兴地喊了起来:“喂,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陈祖川不明白妻子唱的哪出戏。沈桂芳于是拉他过来,跟他介绍:“这是水磨镇的许老姨,今天来给秀旗说亲的呀!”陈祖川这才想起,前阵子一直在商量大女儿的婚事。秀旗眼看着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秀旗要找对象的消息一放出来,街坊邻居都忙着介绍,先是开米店的周家来说亲,但秀旗嫌男方长得不好看,犹豫了许久,便作罢了;后来又是养鱼塘的孙家,这次秀旗觉得对方还不错,但陈祖川可不同意,他说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鱼,穷得响叮当,怎么能把女儿嫁给养鱼的。这婚事说了一阵子,但没有一个谈得成的,渐渐也就被搁下了。不过沈桂芳可从未停歇,她还特地跑到水磨镇的亲戚那里打听了一番。没想到过了几天,许家婆子就过来说亲了。
许老姨说:“我家孙子种了一山的荔枝和龙眼哩。”说到这,她望了远处一眼,仿佛眼前就是大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这年头,党的政策好呀,种山的能发大财。”陈祖川一听这话,便问道:“你那孙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孙子叫许春生,比你闺女大三岁。”
陈祖川说:“秀旗今天不在家,不然还能和你聊一下。”沈桂芳搭腔道:“你家春生条件这么好,就怕他看不起我们家秀旗。”
许老姨突然笑起来:“这你就别担心了,是春生让我来说亲的!”
沈桂芳倒有点疑惑,于是问许老姨:“怎么是你来说亲,孩子爹妈呢?”许老姨说:“孩子他妈最近病倒了,他爸腿脚又不灵便,就让我这个老婆子来啦!”
三个大人在门口聊大姐的婚事,秀米他们都在里屋听着。秀米一直皱着眉头,两个妹妹还小,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秀楠问秀米:“大姐真的要嫁人?”秀米嘟着嘴巴说:“你没见他们商量得很开心?”
那天秀旗在糖厂做工。回来后,父母和她说起春生的事情。秀旗不好意思地说:“我见过他的。”
沈桂芳一脸兴奋地说:“他人怎样?”
“长得挺好看的,经常给厂里送柴火,人倒也勤快。”沈桂芳看着女儿,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心想既然女儿都这么觉得,那这门亲事可真算得上良缘美事。沈桂芳心里一激动,便握住女儿的手说:“你都这么大了,能嫁一户好人家,我们也高兴。”
秀旗满脸带笑地说:“你放心好了。”
秀米和弟弟妹妹们知道大姐要嫁人,整天缠着她问这问那。秀米说:“姐,你以后要生几个?”秀旗朝秀米头上拍了过去:“就知道乱说!”秀楠倒假正经起来:“大姐,可别忘了我哦!”秀旗和秀米他们几个一听,都笑起来。年幼的秀锦和秀绣对男婚女嫁还一无所知,只知道姐姐要嫁人了,家里的条件也会随之好起来,很快他们就不会成天挨饿了。
那几天,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常有外人出出进进。沈桂芳忙着招呼这些未来的亲戚们,他们一个个的打扮和言谈举止,看得出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一家人很开心,秀米却隐隐感到忧虑。秀米不明白,对方如此体面的一个家庭,竟会看得上出身贫农的秀旗。秀米私底下问秀旗:“大姐,我怎么觉得不对劲。”秀旗掐了她一把,说道:“什么不对劲了?净瞎说!”
“可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上你?”秀米话一出口,秀旗气得整张脸都铁青了。她没好气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我长得很差么?”
秀米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赔不是,又装无辜地对秀旗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祖川听到姐妹俩的对话,于是凑过来问:“秀旗,你和他……熟么?”秀旗哭笑不得,于是一五一十地和陈祖川说起她和许春生之间的事情。
秀旗刚进糖厂的那阵子,常碰到给厂里送柴火的春生。糖厂烧制糖浆用的是大锅炉,春生在山上种有荔枝和龙眼,每天拾掇下来的柴火就好百斤,正好糖厂需要,春生就和厂里联系,每天送柴火来,有供有需,双方都有利可图。秀旗进厂的时候,被分配到锅炉间。春生在这里进进出出,很快两人就熟悉起来。秀旗平时和他有说有笑,厂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同事经常拿他俩开玩笑,春生有时候就故意开玩笑地说:“那我以后就真的娶秀旗回家。”一句话,让秀旗听得满脸通红。但秀旗想到自己的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倒希望春生说的是真心话。没想到还不到三个月,许老姨就过来说亲了。
听完秀旗的话,陈祖川和沈桂芳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春生还是真心喜欢你,那我们也放心了。”
秀旗出嫁的那一天,天空飘着雨丝,冰凉的雨丝落下来,寒气凛凛。
秀旗的出嫁简简单单,春生说,家里父母多有不便,按照礼俗来说,不该弄得太喜庆。秀旗是真心喜欢春生,春生说什么,她都觉得好。春生送来的聘礼是三担大米,还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陈祖川家穷得叮当响,三担大米的到来缓解了他们的饥肠辘辘。陈祖川看到春生和亲戚送来聘礼,激动得不知所措,嫁个女儿换来了暂时的温饱,他很开心。他握着春生的手说:“春生,以后可要好好待她。”春生说:“你放心吧,我会对秀旗好的。”
秀旗要出嫁的那段时间,陈祖川不知为什么常常觉得胸口很闷。他回想起在卫生院里等待秀旗降生的情景,没想到一晃眼,秀旗就到了嫁人的年龄。这么多年来,作为父亲,他没能让孩子过上温饱的生活,这多多少少让他感到愧疚。一想到女儿就要嫁人了,他很舍不得。沈桂芳看得出丈夫的心思,安慰他说:“女儿嫁的是户好人家,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秀旗出嫁那天抹了淡淡的胭脂。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化妆。母亲帮她擦粉的时候她躲躲闪闪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呀,别动,动了就不好看了。”秀旗一直紧绷着脸,沈桂芳说,“你看多秀气。”秀旗将信将疑:“娘,你没有骗我吧,真的好看?”
“怎么会骗你呢?”
“嗯,好了。”
沈桂芳把一面镜子递给秀旗。秀旗看到镜子里面的一张脸,有些惊讶。她看到自己的腮帮子飞上了红色,看到头发打了整齐的髻,莫名的兴奋浮上心头。
秀米走进房间,看到打扮得像模像样的姐姐,有些惊艳。“姐,你真好看!”
秀旗回过头,眼里闪着微光。她站起来,轻轻抱住了秀米,两个人沉默无语。许多的回忆如此倒退。秀旗想起小时候,在荔枝林里,他们还是小孩子。秋千荡得很高很高,那时候他们并不知晓,以后的生命会有怎样的走向,没想到现在她就要嫁人了。年少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那天穿着桃红色嫁衣的秀旗在细密的雨丝中渐行渐远。家人站在大路边上目送她远走。虽然嫁的地方离家不是很远,可对秀旗来说,这无疑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小时候她总渴望能够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嫁一个好丈夫。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愿望只是水里的美丽倒影。美丽与哀愁像月亮的影子,在水面上重重叠叠,风一吹,便破碎成无法弥合的碎片。秀旗记得雨丝落在身上的冰凉。她的心也像雨丝一样冰凉,可她依然笑着,回过头看到爹娘以及年幼的弟弟妹妹,心里泛起一股幸福的酸甜。她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即使她嫁了人,即使她的身影投入到另外一个家庭里,他们一直都在。
她回过头来,看到秀米和弟弟妹妹倚着沈桂芳,他们的脸在飘忽的雨丝里看不清楚。母亲抬起手来擦了一下眼角。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在哭。
姐姐出嫁之后,秀米始终觉得缺失了什么。开始的几天,她不习惯,看到荔枝林里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秋千,会想起姐姐,想起小时候在秋千上晃荡的美好时光,想起姐姐背着她跑进屋里,想起和姐姐朝夕相处的每个瞬间。这样的回忆是幸福而感伤的。秀米望着被浅灰色的云层覆盖的天空,幻想着某一天那个属于自己的婚礼。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秀旗嫁人之后,开始的那段时间,本本分分,街坊邻里对这个临镇的女子赞赏有加。清早起来洗刷马桶,中午做好饭等春生回来。秀旗忙完活,就搬张小凳子坐在门口,愣愣地看门口移动的日影。残垣上衰败的野草被风吹动,巷子阒寂无人。
春生勤勤恳恳,话不多,却足以让秀旗安心。秀旗想,她要和春生过一辈子。
有一天春生突然对她说:“秀旗,你想要孩子吗?”秀旗一下子没有听明白,放下正在洗的碗筷,擦了擦手问道:“当然想要啦。怎么了?”春生低着头,沉默良久。秀旗子觉得不对,便走过来,抱住春生。春生盯着她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秀旗深感不安,她问春生:“到底怎么了?”
“秀旗……我对不住你。”
秀旗吓了一跳。结婚这么久,春生从未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春生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他抑制不住,又重复了一句:“我对不住你……”
秀旗心里着急,又追问道:“春生,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春生紧紧地抱住秀旗,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陌生:“秀旗,我生不了……”秀旗愣在那里,她简直不敢相信。
原来春生一早就知道他生不了孩子的,在娶秀旗之前父母给他说过一门亲事。成婚不久,女方发现了他的秘密,第二天哭闹不停,嚷着要告春生骗婚。春生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患了不育症。春生家花了好多钱钱,总算把女方的家人安抚住了。
这件事,在许家一直是忌讳谈论的。春生因此很自卑,一直活在痛苦之中。父母给他寻了很多偏方,却一直治不好。直到不久前,乡里的赤脚医生给春生开了一帖药,春生按照医生的吩咐,把药煎了,连续吃了好几个月。也是在那段时间,他在糖厂碰见了秀旗。回家和父母商量,没想到两位老人家给他出了主意,教他如何如何做……不知情的秀旗就这么成了春生的实验品。
洞房那晚,春生激动得呼吸急促,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胸腔里翻滚。春生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多年以来隐蔽于内心的痛楚和自卑,在那个夜晚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