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桐贴地一滚——因为慢了一个刹那, 没能滚开, 被马蹄踩住了头发。他头皮一疼, 手里刀尖上挑,在马腹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马确实神俊,这种情境下仍然能吃疼跃起——然后内脏稀里哗啦流了一地。颜桐滚到马腹下的时候,刘侍卫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提前跃下了马。那马哀鸣着倒地之时, 刘侍卫的刀已经抖开, 一道亮光刷地对着颜桐喉口刺了进来!颜桐反手撩刀, 咣地一声格住了刘侍卫刀锋。他二人出刀极快, 颜桐刀上又沾着新鲜马血,刀锋一交,温热的马血立刻便被甩了出去,挟着劲风打向刘侍卫面门。刘侍卫偏头一躲——颜桐便趁他视线错开的这一刹那, 翻腕将他长刀绞住, 随后手腕一沉,刀锋猛地弹向他前胸!刘侍卫也反应过来了颜桐这是在扰乱他视线, 于是任由马血打到脸上, 回刀削向颜桐颈侧。颜桐计算局势:自己应该能在刘侍卫刀砍到脖子上之前刺中他心脏。他于是便没有躲,反而手上加力,刀锋裹挟着尖锐风声, 直直往刘侍卫心口递了进去。——下一瞬间,刀尖刺中刘侍卫衣衫,却被什么东西阻住。这一刀因为去势太猛, 被阻住之后,直接弹得弯了起来,连刀身都险些崩断!在比燧石迸出火星还要短暂的时间里,颜桐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来不及过,本能地松手撤刀,借着刀身弹开的力道,把自己摔了出去。刘侍卫那致命的一刀因而砍偏了些,只在他左肩拉出了一道口子。刀风一停,呼啸的夜风立刻灌进了二人之间。颜桐摔在地上,想:他原来还穿了软甲。原本兔起鹘落立见生死的一招落得这样收场,双方却来不及对此表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颜桐在身子触地的一刹那间,立刻借腰劲弹起;刘侍卫也在被震退后稳住了气息,趁他人在半空无从借力,一刀便往他顶门劈了下来!颜桐扬刀一挡,双刃相交,正好借着刘侍卫的刀势落地站稳。刘侍卫却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方才颜桐那一刀虽然被甲胄挡住,刀意到底还是侵入了心脉。刘侍卫虽然吐了血,手上却没怎么受影响,两个人又迅速交了几招,最后还是颜桐找了个机会挑开刘侍卫的刀,趁机远远地跃出,向刘侍卫道:“我有个问题。”刘侍卫警惕地看着他。颜桐暗运内力,炽烈暴戾的内力缓缓贯入刀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刘侍卫,道:“既然萧王身边有你这样的高手,当初为什么放任朝廷暗杀纪仁?!”刘侍卫神色间明显掠过了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颜桐会突然提起纪仁。颜桐却根本不打算等他回答——事实上,他也不是来要答案的,在刘侍卫走神的那一刹那,他右手长刀发出了一声宛若龙吟的嗡鸣,挟劈山断海之势,照着刘侍卫面门一斩而下!他这一刀气势虽盛,因为距离太远,刘侍卫反而能从从容容地提刀挡下。颜桐隔着交叉的刀锋看到了刘侍卫的眼睛。——黑色的,很亮,很有神,担得起俊逸两个字。然后他左手一翻,一根削尖的竹木筷子越过刀柄,笔直地洞穿了刘侍卫喉口。----一天之前,方轻词与他云雨毕后,在他枕头底下留了一根两头削尖的竹筷。削得着实不怎么样,竹木茬子都没磨干净——好在尖还是很尖的,至少杀个人没什么问题。颜桐一直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出于他的老毛病:身上要是没带个什么杀人放火的凶器,就从头到脚不舒服。他从刘侍卫喉咙里拔出筷子。尸体轰然倒地。正巧这时候风渐渐地止了,微弱的月光从云层后漏出。颜桐借着月光,摊开左手仔细查看——方才他握得太紧,竹木茬子扎进手心里,细细地刺出了血。他见没什么伤,只是细细地疼,便没多管,从刘侍卫身上搜出金创药,简单地处理了肩上伤口,然后迟疑了片刻——万一被其他侍卫找到这里,见到尸体,猜出人是他杀的,让萧王提前有了防备,就不好了。明天午时,萧王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应对。而他现在甚至连匹马都没有。颜桐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从刘侍卫身上翻出了腰牌,正打算转身离开,见自己原先那匹马还倒在地上挣扎,前蹄显然已经断了,于是走过去一刀替它结束了痛苦。风静林止,月光皎然。山丘地上,肠子从一匹死马的腹中流了出来,拖了满地;另外两具尸体倒是干脆利落许多,只是都死不瞑目,眼睛空洞洞地睁着——这样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在沉静的月光下,竟有种诡怖的端肃之感。----因为半路被刘侍卫撞破,颜桐放弃了原本一个人离开的计划,循着记忆,回到了众侍卫落脚的地方。骆将军和自家首领先后离开,走之前又没留下命令,侍卫们只好在原地等了小半夜,有些人甚至生起了火,靠在火堆旁小憩。颜桐回来的时候,东歪西倒的侍卫们立刻稀里哗啦站了起来。他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运起内力,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他说话,道:“我和刘侍卫遇到了一支五百人的轻骑。”侍卫们面面相觑,然后响起了细碎的窃窃私语声。颜桐心想自己在这群人里的威望到底还是不如刘侍卫——如果是刘侍卫,他们连细碎的窃窃私语都不会有——然后举起刘侍卫的腰牌,继续说道:“刘侍卫怕夜长梦多,一个人先去两辽了,让我们跟着那五百人查清来历。”众人见他衣衫带血,身上又有刘侍卫的腰牌,立刻便信了大半。剩下那一小半不怎么信的,想着就算出事也有刘侍卫和骆将军顶着,无论如何追责不到自己,自然也就乐得装作相信。骆红眉到底也是正规出身的边军将领,真到下令的时候,自有一种杀伐狠厉的气魄。刘侍卫是萧王心腹,行事自有主张——这群侍卫平常在他手下做事,过惯了什么事都有人做主的日子,如今转到颜桐手里,自然也懒得多费脑子思考。颜桐就这么不废多少力气地把这群人忽悠走了。他们本来应该是追查“五百轻骑”的,可惜直走到天明,才发现了一些微弱的、兵马行经的痕迹。颜桐下马查看了一番,“应该是的了。”侍卫中有人问道:“不会是青州军的?”“不会。”颜桐翻身上马,肯定道:“青州军我熟得很,毕竟跟他们打了五年——要是连他们军营在哪都不知道,你们王爷现在也见不到我。”棋盘寨众匪和青州军是老对头了,众侍卫对此再清楚不过,故此深以为然。何况骆红眉和青州打了这么多年,双方就算没有仇也有点儿怨;骆红眉又深受萧王赏识,绝不可能蠢到把自己送到老对头手里,于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多想。直到他们被一支兵马围住之后,侍卫们终于不得不多想了。“骆将军,”有侍卫认出了对方的兵甲,小声问颜桐道:“……青州什么时候有骑兵了?”颜桐小声地跟他解释道:“本来没有的,这几年为了打我专门练的。”他说着策马上前,提气开声,喊道:“青州军的各位兄弟!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棋盘山骆红眉是也——”没人等他喊完:青州军和骆红眉仇深似海,从上到下都认得他,根本用不着他自报家门。众骑兵一拥而上。----对于青州军来说,送上门来的骆红眉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们所有的败绩几乎都是在这姓骆的手下吃的。愤怒永远能给人无穷无尽的勇气——如今萧王本人正在青州,换做别的情况下,让青州军对萧王侍卫动手,那是决计不敢的。但如果骆红眉就混在侍卫之中,那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干的。颜桐本人由此享受了特殊待遇:一拥而上的青州军中,一半都是冲着他来的。随后,他连绑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就被人押上了马。众侍卫本来都各自不忿,在看到骆将军比自己还惨之后,立刻就心平气和了许多。颜桐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倒也没太在意。——只是他左肩上伤口仍渗着血,浸了鲜血的头发凝结成块,颇为散乱地垂了下来;身上溅了马血的衣服也没换,看上去颇为仓皇狼狈。不过正是因为他这个样子太像被人打过一顿了,青州军倒也没多为难他……甚至还想打听一下哪位仁兄这么好的运气把骆红眉打了。就这么一路行至军营。到地方之后,颜桐被人拎下马背掼在地上,地面的浮土大概是被来来往往的军士和战马踩实了,硬得跟石头一样,硌得他身上生疼。然后他一抬头,正好看到了方桢。颜桐心想:要完。方桢在萧王的洗尘宴上见过他,也知道他和方轻词的关系……在方桢眼里,这大概就是个书生喜欢上敌国妖女,费尽心思才说服家人,好不容易皆大欢喜一切太平,结果第二天妖女立刻带着书生投了敌的讽刺故事。他骆红眉不幸正是那个妖女。颜桐迅速地分析局势,抢在方桢收拾自己之前说道:“明天——”“明天?”方桢冷笑道:“骆红眉,你往本官官轿上钉人头的时候,胆子可不小哪。”----东宁城外,萧王庄园。“方神医!方神医!”侍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沈大人发疯——不对,沈大人的举止有些异常,王爷说全天下最好的名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让我来请您——”方轻词慢条斯理地搁下手里的书,慢条斯理问道:“沈定文?他怎么了?”侍卫看了他一眼,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心想神医不愧是神医,遇到这种疑难杂症还能这么淡定,道:“沈大人……那个,行为不太正常,刚刚跑到街上去大喊他是文曲星下凡,要圣上给他追谥文正。”方轻词莫名其妙:“这对沈定文来说不是挺正常吗?”“问、问题是,”侍卫见他如此笃定,反倒有些不敢开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才道:“但是……但是沈大人他……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方轻词心想“衣冠不整”一定是美化后的说法,心中暗笑,面上却波澜不惊胸有成竹,淡淡道:“那也没什么,沈定文渴慕功名,圣上要是真给他追谥文正,他能开心得活过来。”侍卫急了,“沈大人还……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骆将军和他有夫妻之实,可惜骆将军不会伺候人,活该棋盘寨被他拿走——”方轻词霍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