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反。颜桐忽地笑了笑, 有些恍惚地想起了——两个月前沈定文对他下手的那个夜里, 也狠狠地向他吼了这么一句话:“——你自己睁开眼看看, 五年了,都五年了,你那八百多个枉死的兵平反了没有?!”……没有啊。那天夜里沈定文的每句话他都有底气怼回去,只除了这句。五年了, 该打仗的依然打仗, 皇帝依然好大喜功。废物照旧是废物, 朝廷的通缉令也还是一年一年地沿用, 连画像都用不着换。位高权重的依然位高权重, 含冤而死的依然含冤而死。----而现在萧王正坐在他面前,说要给他平反。颜桐心想,两个月前沈定文突如其来的背叛大概真让他清醒了不少——至少他现听着萧王提出的这个条件,竟然没有立刻痛哭流涕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然后掏心挖肺地诉说自己这些年来受过的所有不公正和冤屈, 最后再来一出君臣相顾尽沾衣,从此忠良复位天下太平。他现在只想说:去他妈的。萧王不会平白无故地找到他向他提出这个条件。颜桐于是问道:“王爷要我点什么头?”萧王怔了一怔, 似乎是没想到骆红眉居然没有立刻答应。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好像是在怀疑自己的情报出了问题, 旋即又微微笑了一笑,却不回答,反而望向颜桐道:“本王一向喜爱骏马, 骆将军既是千里马,也是伯乐,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伯乐?他伯什么乐?颜桐下意识就想皱眉, 迅速忍住,虽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神色还是很镇静,说道:“多谢王爷厚爱。”“呵。”萧王又笑了一声,懒懒散散地往后靠到了躺椅上,“骆将军哪,你要是真能不管那几百个枉死的军士,本王倒也觉得你是做大事的心性。可是你总不能连自己的老部下都不管了?”——金河。颜桐不知道金河是怎么落到萧王手里的。不过想来武秉宗既然在萧王手下,金河运气不好,被他们撞上认了出来,也是有可能的。他一边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给金河安排个武功高手贴身保护,一边望着萧王说道:“……那我这个头,大概不能不点了?”萧王眼角浮起笑意,却丝毫不显温和,反而有种森严的妖异,“你的才华,耽搁在青州这种地方,太可惜了。”颜桐心里一跳。——青州都算耽搁,那要什么地方才入得了这位王爷的眼?萧王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的风景,“你那个情人,来找本王投诚的时候,把你们上上下下的底都交给本王了。”“骆红眉,”他一字一字轻声说道:“兵法师从纪仁,最擅长利用地利,多次依仗棋盘山地势抵挡了青州军,同时在百姓当中名声也很好。”他回头向着颜桐笑了一笑,逆着天光,语气随意地说道:“——这样的本事,不去造反可惜了。”----电光石火间,一连串的思路在颜桐脑海里星火般炸开——萧王是皇帝御弟,辽党重臣,却在邀请他这个山匪头子去造反。千真万确,是邀请。萧王一早命人换下通缉令的画像,又扣住金河,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之前又故意提及纪仁和青州民心——纪仁的死,和当今朝政脱不开关系;民心则更不必多说。青州远离西京,却几乎是挨着两辽,距离重兵驻守的边境不过几日路程。两辽将领中,大部分都是纪仁留下的旧人。而纪仁死后的名声,却是萧王费尽心思维护的。——综上所述,这是一次,计划周密的,谋反。颜桐突然说道:“当年将军故意培植北蛮势力,是因为一旦边境平定,将军手握重兵又远离西京,一定会被怀疑谋反的?”萧王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将军”指的是纪仁,于是笑了一笑,曼声道:“本王喜欢和聪明人讲话。”颜桐看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么说来,所谓通敌,是真的了?”萧王道:“自然是真的。”——这才是真正聪明人的做法,颜桐想。身前位高权重,死后极尽哀荣,两头下注八面玲珑最后反而功名利禄一样不缺,这才是真正聪明的人啊,他骆红眉算个屁。“王爷是有志之人,”他看着萧王,说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王爷见谅——王爷想让我做什么?”萧王又笑了起来,笑意却未及眼底,那双养尊处优的桃花眼里妖异得深沉,“本王想……借骆将军的才华和名声用一下。”颜桐问道:“我的名声,还是纪将军的名声?”萧王反问他道:“有多少区别吗?”他说着摇头叹息了一声,“我那哥哥也是蠢得可以,发现问题之后,就急匆匆把纪仁叫回去了,以为瞒下这件事就能一切太平……他也不想想,纪仁哪是能连根拔起的?”颜桐指出一点:“他杀了纪将军。”萧王摇头道:“你应该感谢我哥哥杀了纪仁,我的骆将军。纪仁如果没死,你现在根本没机会活着站在我面前。”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也是,纪仁要是还在,这么几年,够他从两辽打到西京了。”颜桐忽地说道:“当初武秉宗谎报军功,上面一定有人撑着……那个人是你,王爷?要是没有你,武秉宗根本不敢做这种事。”萧王踱回竹椅边,撩起衣袍下摆,姿态优雅地坐下,“是本王又如何?本王答应了为你平反,自然能做到——事成之后,你就是想给他们追封个什么官儿爵儿的,也不是什么难事。”颜桐指甲陷进了掌心里。他不动声色问:“武秉宗呢?”“武秉宗?”萧王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想杀就杀。你想他遗臭万年,本王就不会让他遗臭九千九百年。”“那,”颜桐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着萧王的眼睛,道:“……王爷你自己呢?”萧王对上他的眼神,大概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几分横冲直撞的不甘,失笑道:“我的骆将军,你想要正名,本王给你名声;你想要报复,本王让你报复——还有哪里不合适的?”——哪儿都不合适。萧王精于权术,但是归根结底不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望向萧王说道:“那一次,我为了冲出包围,下令把重伤的和失去战马的士兵扔在原地给北蛮人杀。”萧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片刻错愕之后,笑道:“有骆将军这样的人在,本王就不愁不能成事了。”颜桐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复仇,是讨回自己该有的东西,是用仇人的失败和鲜血暂时逃离那该死的内心折磨,而不是萧王的解决问题。很早以前他便和沈定文说过——谁他妈稀罕朝廷给的名声?唯有仇恨和鲜血可以祭奠他手下八百多条枉死的魂魄,祭奠他崩塌的理想,还有一生注定求而不得的安宁。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一个都不放过。诸天神佛为证,他骆红眉上到九重天下到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都不会忘记的,从此之后又多了个萧王。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给ets爸爸送钱去惹前两天一直在肝英语试图送钱不要送得太惨烈话说我码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直单曲循环河图的永定四十年,贼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