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在我守着的后半夜醒过一回,望见我在,乖乖的喝了些水,又交代了一下情况,便听话的盖上被子去睡了。
我见他醒来,心里的大石也坠了地。安心的付托给渝水,第二天快入暮便独自上山去了。
栖梧山庄的庄主慕容阁,是我的舅舅。膝下有一子一女,皆因资质问题,无法习栖梧剑法。
我生平没有见过自个的爹娘,自小便被舅舅与老嬷督促着学习剑法。八岁时才自山庄下人口中得知,自个习的正是栖梧剑法,乃是一介被收养了还觊觎少庄主之位的贱丫头。
当时年少懵懂,火气上来了哪里会想后果。抡起石头砸了人,见血之后便闹出份不大不小的祸端。
老嬷回山后用两指粗的藤条抽我,说我是个没良心的,她尽心尽意的待我,我却一天到晚尽给她惹事。
我身上虽然疼得厉害,却生生咬着牙齿没哭。心里头仍是火冒三丈,赌誓般的想着下次要再见到那几个人,非揍死他们。
老嬷藤条挥得累了,靠在藤椅上力乏的喘气,语气生硬的让我站过去。
我以为她还要打我,顶着一脸倔强上了前,殊不知老嬷一把掀开我渗血的裤腿,神情一僵,忽而捂着嘴哭了。
我见她当真落泪慌了神,赶忙的低头认错。
老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捧着我的手,几乎是央求般的道,”你以后不要再跟栖梧山庄的人有争执了,也听听老嬷的话好么?”
自那以后,为了不再让老嬷伤心,我便再未主动去过栖梧山庄。
而老嬷离开后,我除了偶尔去领些用品,再同舅舅汇报一下练剑的情况,亦不会在栖梧山庄中久待。
那里与我而言,更像是一面能看清自个是如何不受待见的镜子,反应在那些深知我底细之人的面容上,太过于清晰现实。
魂不守舍独身在后山住了两夜。
预备去看温珩的那日,天色尚且熹微之时,我便备好两本最爱的小人书下山去了。
栖梧山庄的下人都起得早,沿着山路下来都可以看见庖屋中袅袅燃起炊烟,人言模糊传来。
我是从后门入的山庄,途中免不得遇上几个侍从。他们瞧见了我,皆漠然收回目光,只当没见的径直越过走了。
我抱着小人书,自也若无其事的扭头,当没看见。因着脚上的扭伤还没完全好,一瘸一拐的往华大夫的院落走去。
绕过扇月门,得见草木遮掩的另一边走廊上,依稀有人在那慢慢走动着,身量纤细瘦小。
我心中依稀有个念头,只是起初有点不敢置信,就停了步伐,偏着头往那端打量,只待自稀疏草叶的间隙中得见温珩熟悉的眉眼,一怔,旋即匆忙提着裙子快步跑了过去。
那年我十二,温珩则才九岁。在我心中,他还没有到能让我介意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程度。
所以上前后一把便将他拉住了。”你,你怎么没在床上躺着?渝水呢?他没照顾你?你是要怎么?肚子饿了?”一股脑丢出许多的问句。我心里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恼火,怨他竟这样不晓得照顾自己。
温珩被我拉得身子歪了一下,紧接着眉尖便轻轻的蹙起。我吓了一大跳,一瞬间背脊挺直的闭嘴,扶也不是,松也不是的愣在原地。半晌,才细细瞅着他的脸色,”我……我扶着你比较好?”
温珩抬头朝我弯眸乖巧一笑,黑曜石般的眼中俱是我的影子,微微着力拉紧了我颔首。而后欢喜道,“慕禾,你是来接我的么?”
他这么一笑,我所有的责问也就咽了回去。四下望了望,小心的搀着他往屋内走,解释着,“在山上我怕照顾不好你,这里有渝水,也有华大夫。大夫还说每过一阵都要给你换药。”
温珩默了默,轻声道着,“可是我想同你在一起。”
这话说得我心中一顿,面上紧绷的忍了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咧嘴笑了,莫名格外的受用。回应时连声音都温柔了几个调,“那我往后天天都来看你行么?”
手下搀着的身子微动,我以为自个又没有扶好弄疼他了,忙打算回身去瞧。不想刚侧身怀中便是一沉的撞进来个人,温珩小小的手臂满当当的将我环着,紧紧抱住。昂首时,墨瞳中承载揉碎的阳光,本该温和的色泽却无端靡丽,微翘的睫黯然低垂,“慕禾……”
我面上象征性的为难了,心底早因他举止中的依赖,一朵接一朵盛开着花儿,开心得颇为可耻。
不由慈祥的抚着温珩柔软的发,暗暗感慨,我家温珩总算是任性了一回,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起初以为温珩态度坚决想跟着我回后山,又在早晨独自一人的勉强下床,许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受到了牵连的冷落。
打定主意带他回去后,便言辞恳切拜托了华大夫,足有半日的纠缠他才终于松口,叫我切记每隔三天带温珩来换药。
吃过晚饭,正要给温珩上药,渝水才过来。
我有些气他明明答应了,却不帮我好好照看温珩,瞥了他一眼就准备去扒拉开温珩的衣服。
温珩尚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乖乖任我扒着。倒是渝水忙上前两步,夺过了药瓶,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俩呆了一会儿。而后深知我秉性,开口寥寥,率先做了番简单的解释,“慕容落要吃野兔。”